一枕黄粱

[全职高手][伞修]沙城 chapter 3

季风期如约而至。

龙卷和沙暴频繁出现，黑云长期覆盖了头上整片天空。

叶修前进的速度已经大幅减缓。为了便于赶路，他随身携带的食水并不多，即使是精打细算之下，剩余的数量也实在是不足以让人保持乐观。那件灰白的斗篷下摆被沙石划得丝丝缕缕，所幸尚未出现什么大型的裂口。每到沙暴即将袭来之际，叶修就仿佛有预知一般，用斗篷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整个人都下潜到黄沙深处，开始短暂的休眠。

七天之后他从茫茫沙海中挖出了一口袋补给，那一罐子固态水颗粒还是很多年以前研发的型号。

再七天他望见一条巨大的尾巴从龙卷中穿过，奇怪的斑纹和稀疏的倒刺。

再之后又过了七天。

叶修拉起兜帽，看着脚下沉睡的这座古城。坍塌的城墙和断成两截的瞭望塔，干涸的水渠将它划分成许多小块。应该是城市最中心地带的圆形空地上，矗立着一尊男性雕像，高举起的魔杖已经从中折断，象征着杖尖那块晶石的球体落在沙土里，裂痕密密麻麻。

街道，房屋，河流，耕田，都在漫长的时光里变成了沙。

他从沙丘上滑下，沿着道路的痕迹向城市中心走去。风声在远方尖锐地响着，靴子踩在铺满砂砾的石板路面上磨出些让人牙酸的杂音。空无一人的荒城里，叶修独自行走着，道路两旁的低矮房屋有的连屋顶也整个垮了下来，门半掩着，偶尔随着风吱嘎开合。

没有植物。

没有动物。

这是一座已经彻底死亡的城市。

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抬头看着雕像。纯粹石质的底座与身体，右眼却是镶嵌着浅蓝光芒的奇特宝石，理应是左眼的部位空荡荡的，只剩个浅浅的坑洞。他伸手用指尖试探性地接触那处空缺的眼窝，下一个瞬间，似乎是从雕像内部绽放出的蓝色水光展现了獠牙，在那只手上凶狠地撕开一长条伤口。裹着手臂的衣物被割裂两半，线头垂在一侧，而自手腕至手肘，伤口处皮肉向外翻开，短暂的停顿后鲜血奔涌而出，沿着手臂向下滴落，落入沙土中片刻便没了痕迹。

叶修的表情异常平静，他小声念叨了两句祷文，纯白的神术光芒覆盖了那条乍一看颇有些可怖的伤痕。在那一瞬的袭击之后，雕像又回复了之前那灰尘遍布的不起眼模样。右眼宝石黯淡下来，只在最中心的地方隐隐一点蓝色火焰跳动着。

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伸进怀里，在里衣的内兜里翻找。一个陈旧的小布袋从最靠近心口的暗袋里被掏出来，叶修小心扯动系口的一小截红色线绳，兴许是时日太久，那红色都隐隐透出种经年的暗色，像是凝固的血渍，衬着苍白的指尖分外鲜明。

一颗浅蓝的宝石滚落在手心里。

那只手的主人沉默地与雕像对视着，漆黑的瞳孔对上缺失的左眼和冰冷的右眼。

叶修攥紧了手又松开。撕裂的衣袖挂在手肘上，伤口虽然愈合，伤疤却依然留存着，一道浅红盘踞在同样苍白缺少血色的手臂皮肤表层，很有些刺目。他往前又迈一步，干脆利落地将那颗宝石塞进了雕像的左眼眼窝里。

钥匙插入锁孔。

时间的沙漏缓缓倒转，那些堆积的细碎砂砾沿着记忆的狭小通道流泻而下。

有两个少年人。

孩童时，睡前童话的开端通常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然而这个故事并非那么久，对于当事人而言，无论多少年，或许也都和昨天一样。眼睛一闭一睁，某个时刻的风声雨水尽在眼前了，好像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初的时候。

他们的足迹遍布这片大陆。翻越雪峰之巅，涉过大河之源，沼泽，雨林，湖泊，荒原，地图上的点连成线，密密麻麻，编织成巨大的网。

冒险者总有些心照不宣的隐秘传说，尸骨堆积垒出的巨大石碑，每一条警示之后都是无数在言语中消隐不见的姓名。

终究是年轻，一杆却邪挑破所有的荆棘与枯藤，魔枪手和战斗法师穿越了一整片森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茫茫的黄沙。

两个人走进了那片风沙之中。

故事截然而止。没有后来，所有的后来都不再被称作故事，人们通常称之为现实。

叶修看见那堆篝火，穿着薄皮甲的少年盘腿坐在火边，火上架一块烤到半熟的肉，油滴下来落进火里，爆出一阵噼里啪啦。

他再一眨眼，篝火只余灰烬。

没有荒废的城市，没有风沙，没有雕像，当然也没有少年的影子。叶修站在石窟里，抬头仰望顶上凹凸的石面。他脱掉了斗篷，把那块灰白的布料搭在左手臂弯里。右手紧握着的依旧是金属的伞柄，被体温捂热了，就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他毫不迟疑地向着石室的出口走去。用细皮绳挂在颈上的共振石已经变得滚烫，像是烙铁一般紧紧贴着胸口那块皮肤——

远在大陆另一端的魔术师重新开启了预言。

苏沐橙从肩上卸下了魔炮吞日。她正站在山体凸出的一段断崖上，从海上刮来的风带着湿润的咸味，让那头长发飞扬着。

通讯水晶亮起来的时候她还在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一道射线贯穿了变异高级魔兽的核，然后蓝雨骑士团团长喻文州，还有她的好友，兴欣佣兵团代理人陈果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镜中城？”

她借用了小镇里唯一的传送阵迅速回到王国国都，再使用了特级佣兵的特权，通过冒险者协会的空间门，踏入了魔术师隐遁的山脉。

在苏沐橙跟着叶修在大陆上兜兜转转的少女时期，也曾经造访过微草的法师塔。那个时候凌驾法师塔的还不是如今的占星术者，魔术师王杰希，而叶修也仍然是嘉世骑士团的首任团长，兴欣只是个小村镇里的老酒馆。

她再一次走进那座黑色的高塔。塔顶此时显得有些狭小的房间里，陈果和喻文州都坐在明显是新添的待客用长椅上。令她有些惊异的，则是霸图军团的团长韩文清与副团长张新杰也同样来到了这里。

张新杰依旧穿着他那身教廷的制式长袍，只在最外面又加了一件霸图的军服外套。象征着他顶尖治疗能力者身份的那枚镶嵌了水晶的十字架，稳稳压在外套上。

而王杰希坐在房间正中那张圆桌前，铺开了一卷很有些沉甸甸质感的羊皮纸。

“这是在前嘉世骑士团遗址中发现的记录，关于克拉斯迪塞尔。”

众神陨落之地。

“最初与最末，死亡与重生。”张新杰扶了一下镜框，连接着框架的水晶挂链微微晃动起来，在羊皮纸上投下摇摆的阴影。“教廷的内部记录一贯是不予向外界公开的，然而在座的各位均为支柱者，在当前的情况下，可以有限度地开放一些信息。”

神说，世界必将更替。

人类现存的记叙，最早回溯到六千年前。传说诸神的黄昏在某一日降临，天降劫火，海水吞没陆地，山脉崩塌。

而后全新的世界诞生了。

克拉斯迪塞尔，是曾经众神居住的空中花园，旧世纪的终结与新世纪的开端。不可说，不可寻，冒险者前仆后继，最终连尸骨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