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

[全职高手][韩叶]食鬼人 九

“这只是一条支流。”叶修说，“否则，我大概只来得及捞两件你的衣服起来了。”

百年前，天地灵气逸散。原本隐匿在深山密林之中，不属于人世凡俗的那一部分存在，陆续外迁至各个独立的虚界，从此只与此方世界保留极细微的一线联系，仙灵妖鬼变作孩提时听闻的乡间怪谈。

只有一条河贯穿于所有时间。

韩文清从未真正见过那条河。所有挂名在联盟下的工作人员，入职时都会集中培训，“那条河”会作为一个知识点在历史文化分类下被提及，但不属于划线考点范围。它就像是终极或者42，只是一个单纯的概念，缺乏系统的解释与描述。

“胎儿阶段，人其实是能接触到很多东西的。“叶修说。他伸展开两条腿，挂在水面上晃荡。

在和韩文清掰扯钉子理论时，他曾就这一点提了几句，没太过深入阐述。事实上，胎儿成形之后，生命诞生之前，在精神层面上可定义为某个独立存在的、人类社会广泛称之为“灵魂”的对象，才会从那条河中聚合，并投入实质的肉体之中。多年以后生命消逝，灵魂亦不再聚为个体，自然化为最本质的“灵”再度融入河流。

某些人类幼年时会做关于水的梦，那是河遗留的残片，代表着他们的来源。河中有一整个世界的过去，同时也生出这个世界的未来。

“比如江波涛。”叶修举起一根手指，“小江是天生的‘耳’，那是河给他的馈赠。”

然而那条河并非总是温和慷慨的。生灵从河中诞生，接触到现实的空气、阳光、土壤，在真实存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如果再一次地回到河中，河流将无比喜悦地带走它的孩子——无论是灵魂亦或肉体。所有的故事、回忆、梦与感情都将升腾而出，顺着水流远去。

“所以，这条支流让你想起了什么？”

【我的记忆。】

【十一年前的我。】

韩文清是某一次异常事件的幸存者。

这一点没什么特别的。联盟有接近三位数的高级成员，再加上分散于全国各地、数量上万的普通职员，其中一小部分说得上家学渊源，一小部分是天赋型选手，再一小部分是组织培养。剩下的，很大比例都是在某次或多次的与异常事物接触后，逐渐深入“灵”的世界。

A0004854，是那一次事件的档案编号，不仅作为区分代号存在于纸质文件袋上和联盟内部数据库里，还附着在韩文清的个人档案中，限制为高级权限查看。

毕竟已经是现代社会，要讲究个人隐私的。不止是韩文清一个，更多与他有类似背景记录的成员的档案都经过同样的处理，即使韩文清已在霸图最高职位上待了十年，权限也不足以调出某些人档案上该分类的资料。他们的圈子很小，在现代科技作用下，任何八卦都能瞬间传得飞起，唯独每个人被加密的这部分，不会被更多人了解，更不会有人主动询问。

叶修的权限特殊一些，有必要时可以独立查看一些加密内容，然而就那件事而言，他根本用不着调阅任何存档，给他一块键盘，立刻就能写出一万字事件报告。

他本身即是当事人之一。

联盟是近几年才开始飞速发展的，更早的时候，它甚至没有具体的结构和规章制度，只是官方一个初步的设想。

一百年已足够几代人更替，在“灵”的世界中却只如白驹过隙，许多本就牵涉其中的人，还在天地变动族群离迁的风波之中，不曾安定下来。相应的，很难召集出一批人来维持一个机构的正常运行。韩文清所在那支小队遭遇意外之时，消息几经波折，传递到临时的管理中心，连前往救援收尾的小组也是临时组建的。

H市有叶修的活动记录，他接过的某些私活动静也比较大，因此他是第一批收到通知的。自愿原则，补贴还算丰厚，整个小组被加急运输到W市西北未开发的荒原边缘，分配基础交通工具以及补给，沿着信号中断那个方向向荒原深处搜寻。

最后一次通讯发出的地点是一座土丘的凹口，稍平坦一些的背风处有被砂石盖过一层的火堆灰烬。

自从他们这群人闯入这片土地，天色始终不曾明朗过，阴云密密压在天际，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叶修年龄不到，没有驾照，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刚开始时被分到一辆车后座上待着。不过，遵纪守法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他最终在几天里把驾驶技能刷到了极高熟练度，另附带了一项车辆维修技能。

第四天傍晚，荒原深处开始起雾。

这个地方有记录的降水量向来远低于平均值，起风沙后空气的干燥度更是能令同行女性担忧皮肤问题，可是涉及到异常事件，世界也并没有十分讲究科学。人穿行在雾中，能感受到明显的滞重，湿气渗透衣服最外层，逐渐向内里皮肤逼近，而为了避免失散特意统一的亮色外套，在怪异的黑色浓雾里也看不分明。领队是个三十余岁的男性，带点东北口音，很容易辨识，叶修站在队伍边沿，能隐约看见他口型动作，但完全听不清声音。

临时组建起的小组，很难说有什么配合默契。雾气随夜晚降临愈加浓厚，一行人零零散散被分作了数个小团体。叶修的能力不限于组合或独立活动，又是唯一一个从H市过来的，很快就变成了离队状态，只凭着对四周气息的感应校正方向。

他在黑雾里一直走到天明。雾中没有阳光，没有明暗变化，温度低到让人肢体发僵，外套帽兜边能结出一点冰凌。这是虚界与现实世界出现重叠的迹象。

不论鬼怪还是妖魔，它们可以十分轻松地制造出幻觉，诱使人类主动投入陷阱，但幻觉终究是幻觉。一个人在幻觉中自以为被卡车碾碎，血肉模糊，现实里大马路上连半滴血迹都不可能找见，而想要在物理层面上对现实产物造成影响，需要付出的远不止于一个幻象的量级。

虚界是不同的，它所遵循的是全新的能量体系。两个世界碰撞重合，就像是两个房间强行叠加在一起，房间A的空调冰箱在那里，房间B的书架衣柜也在那里，至于实际所见的景象，则取决于哪个房间所占的比重更大。

进入雾气之前，叶修身处于房间A，现在，他走进了房间B。

可喜可贺的是，房间B中的客人，除了他和可能的某几个同行者，还有一个此行的目标人物。

受到过高浓度“灵”的影响，目标人物之一的韩文清，对于事件整体的记忆出现了一定幅度的偏差和损毁。

某支特殊番号的部队即将开展选拔，依照队内训练成绩，韩文清很有希望通过考察。他所在的小队，原本是要按计划在荒原中心进行为期半月的拉练，提高训练强度备战。他记忆的最后一秒，是自己伏在砂石地面，在乱石遮挡下预备伏击模拟对战方。

雾气对感知的影响很大，携带着某种特殊能量反应的韩文清几乎完美地融入环境，最后是险些把叶修绊到脸着地，才得以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