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

[全职高手][韩叶]涉江采芙蓉 Chapter 6

困死了我去睡……

南疆与漠北，自然是很不一样。

叶秋从竹楼里出来，在门口穿了鞋，提个陶罐向着另一边山坡上走。前些日子一场仗引了雷火，把寨子远处山头烧秃了一半，地势稍低那边大营到了起风的时候，风里老夹着灰往人脸上身上还有饭碗里扑。像以往嘉世副帅吴雪峰这种，喜欢靠风口边上用饭的，多半是得吃一口灰——

然而嘉世现在已经没有副帅了。

那天蛮人合着叛军打过来，吴雪峰分兵包抄蛮人后方，据说是深入山中，偏偏起了那么一场火。三百个人，丢了两百多个在里面。都是奋勇杀敌的好汉子，每日练兵时一张张脸瞧过来的，一阵青烟就没了。叶秋进山去找，走了三天三夜，除了焦灰，竟连完整些的尸骨都找不出，最后只得拣几根骨头，混一起葬了。

白幡白布白色的灵堂，叶秋对着棺材里零碎骨头坐了一夜。

吴雪峰当真死了？他是不愿去信的，连那两百多弟兄的死也不信。到天亮苏沐橙送水进来要他喝，看见他仍坐在茅草地上，像是一夜不曾动过，脸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四年前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

世间生死别离原本不由人定，然而叶秋偏不要信这些。他喝完水，往路上送灵，苏沐橙是女眷，留在楼上从窗户往外看，漫天飞舞的纸钱，天地间竟是一片白。那日闯回来那些人披着丧服抬了棺走在最前面，叶秋在侧边跟着，步履慢下来，却重，要将这一路踏出一行脚印似的。唢呐声响远了，送灵的队伍去远了，叶秋的身影就渐渐消失在雾里。

陶罐沉甸甸在手里晃着，叶秋踩在山路上，心想下了阵雨场泥地也湿滑起来，待会儿回去要叫沐橙下回上山小心些。路两旁杂草一时无人清理，又疯长一阵，便也齐腰了，有时路窄侧着身过去，草叶簌簌地刮在衣摆袖间，不时带上些草籽。

他走到断崖边缘，站在那个豁口旁边向远处望，那一面焦黑的山隐隐绰绰的，刚好能看个粗略。崖下是不见底的深谷，听说有采药的山里人凭一条粗绳悬在崖下，能隐约听见水声，叶秋想起来就又侧耳去细听，听了半会儿，也没听出个究竟。

他就地一坐，撕掉封住陶罐口那一张红纸，又撤去泥封，先自个儿对着罐口喝了口。

“老吴。”

罐口倾斜，酒水洒在地上，再浸进土里，留下一圈湿痕。

“……我敬你一杯。”

夕阳已经要沉入云海，霞光晃得人眼花——罐子空了，又砸碎了，碎片落下断崖，连回声都不曾响过。叶秋站着，看着远处那山，他知道自己还清醒，四年前还没有嘉世，脚下这片土地还流淌着蛮人屠杀村人的血，那么再过四年，再过四年——

最后一丝阳光坠下去了。

入秋的时候叶秋在营帐外拣到一只幼隼，刚破壳不久，身上绒毛还没有长全。苏沐橙过来练箭时瞧见了，看着欢喜，带回她住处养起来。过些时候叶秋去给她送新鞣制的弓弦，隔着院子远远望了一眼，已经是羽翼丰满的模样，停在院里桃花树矮枝上扑腾翅膀。

这隼认人，还凶得很，除了叶秋和苏沐橙，见谁都要啄一口。陶轩有回去叶秋帐子里找他，正巧这鸟儿在碗里喝水，陶大人伸手去逗，硬生生被鸟喙在手背上划出道血口子。

一只鸟罢了，养着就养着吧。

叶秋愈更忙起来，夜里帐中油灯几乎要燃到天明。南疆与京师之间书信来来往往，刚翻完一批，纸片儿又雪一样飞来。京里郭明宇辞了总帅之位，也不知人后来去了何方，之前半年似乎有问叶秋借过一笔银钱，这一转眼的，要账竟都找不见人影儿了。又听说北面霸图几场仗都是大捷，京里除了赏银，又给封了侯，叶秋想起那年韩文清一张脸就忍不住笑，写信托人送北边去，信里照旧拿不那么正经的调子笑说老韩正赶上升官发财，家里独独只缺个贤妻。

过俩月回信到了，叶秋拆开一看，一张白纸上浓墨写两个大字，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