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

[全职高手][伞修]沙城 chapter 6

现在，依旧紧贴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失去了温度。

神灵的国度大雨倾盆，叶修撑起手中的伞，雨水打在伞面上，敲出格外空茫的回响。然而世界仍旧是如此明亮，万千光线从不可见的彼方投射而来，在眼前晃出一片茫茫。

黄沙之中破败的城池再度复苏，那些街道，水渠，房屋和城墙一一再现，砖石表面不沾一丝尘埃。宏伟殿堂的外墙绕着浅金色的光斑，将整个城市映出辉煌。叶修推开那扇巨大的刻画着繁复符文的深红大门，脚下似乎是悬崖或者虚空——无论是洁白的云团抑或丝绸一样平滑的雾气，都难以让人从其中寻觅到道路的痕迹，仿佛下一步就将从中坠落而下，一直落入死亡的暗夜里。

他抬起一只脚向前方迈出去。迎接他的并非是坠落以及更进一步的永恒长眠，光点在他脚下凝结成了坚实的梯级，这个男人就这样撑着伞向着远处攀登而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光的破碎与重组，就像在光之海洋上前行。

这条奇异的道路一直延伸进深沉的黑暗。城池在脚下化作遥远的点与线，塔楼之上燃起的灯火点点仿佛倒悬的星河。

道路的尽头，叶修望见那座雕像。

以及盘踞一旁的巨大生物。

大陆上现存的关于魔兽的记录事实上并不详尽，每年都有层出不穷的异变魔兽袭击事件。进行各种探索，护卫，以及捕猎任务的中高级职业者，死于记录外兽类齿爪之下的也为数不少。人们习惯了猜想各种可能的魔兽变异方向，在假想的冒险小说里创造全新的，强大到过于虚幻不实的幻想生物，而其中最为常见的——

龙。

这是一种体型巨大，喜好闪光的藏品比如宝石，拥有极高的魔力天赋与身体素质的生物，很多人认为自从六千年前的诸神黄昏之后，就不应当有类似的史前生物存在了，当然也有诗人或者作家，孜孜不倦地在诗歌和小说里描述它的强大与壮美。

它的确是应当用美丽来形容的。

叶修迈出最后一步，双脚踏上洁白石质的广场地面。他的目光与那生物相接了，一直望进那熔融黄金一般的菱形瞳孔的最深处。它身体表面被密密的鳞片覆盖，光线在那之上折射出绚烂的虹色。那条有着奇异纹路的长尾环过雕像，将其紧紧包裹在内，尾端整齐排列的倒刺因此而完全伸展开来，以缓慢的韵律翕张着。

“又见面了。”

那颗生着笔直双角的巨大头颅低垂下来，凝着冰霜的气息将叶修整个人都包裹在内。人类的身躯在这传说中的生物映衬之下显得无比渺小，当那黄金的眼瞳在面前放大，浓烈的金色占据了整个视野，即使是有记录以来的最顶尖冒险者，叶修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我带来了信物。”他将千机伞换到另一只手上撑着，伞面已经渐渐凝上了一层薄冰，“所以，请为我开启那扇门吧。”

那双金色眼睛闭上又睁开，叶修空出的左手穿透了自己的右边胸膛，像是穿透水面的倒影或者其他随便什么类似的东西，波纹在手腕与胸膛的相接处散开。没有鲜血，也没有肉体的崩裂，他重新抽出手的时候，圆球状的透明晶体从手中悬浮起来。

叶修在那泛着莹光的球面上看到自己的投影。洁白的伞面，黑发苍白的男人，他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岁时年轻的外形，和所有相熟的高阶职业者一样。而球体另一面，是那冰冷的菱形瞳孔。晶体缓慢地向更高处上浮，在金色的咒文拥簇下旋转着，稳稳地嵌入了雕像手中魔杖的顶端。

心脏的部位开始传出隐秘的疼痛感，叶修将千机伞收束起来在地面上支撑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他身体猛然摇晃了一下，而后又站得笔直。

他看着雕像半合的双眼睁开来，魔杖高举，伸向天顶。曾给他突兀一击的水色蓝光蔓延开来，这一次竟意外地温柔，将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都染上水下的色彩，梦一般轻柔又透澈。

光的道路继续延伸下去，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然而叶修已经知晓，在那里等候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他只是来赴一个，推迟了三百年的约。

三百年就像是一个轮回或者一句魔咒。

邱非凭借着职业者远胜普通人的直觉躲开了数次龙卷，却还是撞上了一场季风期完全无规律可循的沙暴。叶修仍作为嘉世骑士团团长而存在的那些年里，虽然一向是散漫随意到完全无法从外表上辨识出最顶尖职业者的身份，对他这个小辈，同时也是实际上的半个学生的教导却从未少过半分。如何应对各种极端环境的经验，自然也有过倾囊相授。他赶在被风暴吞噬而卷入漩涡的前一刹那剖开了沙虫的肚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埋藏入血肉和黄沙的掩盖中。腥臭的血液很快将他浸透，战矛也裹在一团污血里。

然而最暴烈的那一段风暴终究是过去了。

苏沐橙他们遇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可怖的邱非。

他的外披全是干涸的黑红血渍，头脸算是清理干净了，其余部分实在是难以打理，就维持着沙暴之后从沙虫腹中脱出的状态。血迹彻底凝固之后已经不再具有那种极其腥臭的味道，然而也足够肮脏。

即使处于这种可以用落魄惨烈来形容的状况，邱非也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稳重和淡定。他隔了一段距离，和偶遇的这一行人打了个招呼。苏沐橙是这里面和他最为相熟的，并不在意他一身的脏污，走近了去问邱非这一趟冒着风险进入沙海的原因，而后在张新杰的要求下，黄少天迅速接通了与喻文州的通讯。

此时沙暴刚过去不久，天气还算安稳，而他们携带的大量通讯水晶，恰好得到了使用的理由。

蓝雨骑士团的团长出现在通讯光幕上时，背景是国都最大最古老的那个图书馆的一整排巨大书架。喻文州怀里还抱着一摞书，看那些书的厚度与可能的重量，实在是很难去设想他之前是如何腾出手来开启通讯水晶的。张新杰视线很明显地从那一叠书的封面扫过，在最外面那本标题上扭曲的几个符文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将目光转回到喻文州脸上。

“你并没有告知我们那个盗贼团的人物组成。”

张新杰从来是严肃自持的，他的语气也一样，平淡到甚至听不出任何他本人的情绪波动，然而现在却能很清楚地听出这句话中的指责之意。他推了推眼睛镜架，那双冷淡的眼眸与喻文州依旧含着笑意的双眼相对，而喻文州致以了一个非常温和的微笑。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将那一摞厚重的书籍轻轻放在旁边书架上空出的位置，然后从施法者格外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了一卷用黑色细绳束好的羊皮纸，“所有的名字都在这里面，至于获取的渠道，我并不能告知你以及你身后的教廷。”

他又笑了一下。

“毕竟，即使是少天，也不知道啊。”